“嗯,明天见。” 脚步声渐行渐远。 梨央不敢回头看他。 会长被她坚定不移的嘴硬搪塞了过去。现在,他真的相信她一切如常,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也不再表达让她难以招架的关切。 她应该感到松一口气。 不会因他怀有好意的攻势丢盔弃甲,不必缴械投降,剥开外面一层保护壳,徒劳地将一团乱麻从暗处拖出来,再大喇喇晾晒到令人不适的亮处。像被遗弃的杂物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干扰别人之外,一无是处。 她对自己的定力较为满意。 因为她没有动摇。 不会有人的情绪受她无法解决的窘困而牵连。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只需她一人处理即可。 她大可以为此感到庆幸。 梨央愣怔地盯着作业本。思路在脑海里清晰流动,字迹框在视野中却有些虚散。 她举起手腕,迟迟落不下笔。笔端悬在半空,像一帧画面的定格。 教室门推动,铰链开合的金属声中—— “藤原,我知道你一向习惯自己解决问题,总是倾听多过倾谈,更不喜欢麻烦别人。” 迹部景吾停下脚步,回头倚靠在门边,“但有时也尝试着依赖一下其他人吧,多一份助力,总比单打独斗更容易。” 只言片语的重量,落下来却掷地有声。 “以后如果真遇上棘手的难题,你只管和我提,能帮的我尽量帮。”他说。 “我随时都在。” ——“嗒”。 手中笔摇摇一晃,掉落到作业本上。 短促的震颤。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破鼓胀的气球,空气骤然逸散。那块因气体硬撑着形状的橡胶,也随之泻成薄软片状。 她的行为比她的思考要更快。 所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得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唉。” 梨央第二次叹气,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立起书本盖住脸,闭眼,哀叹,感慨。 “会长。” “我觉得我们家,好像是真的要完蛋了。” - 摊开的书页紧贴额头。纸张有些光滑的凉意,像打磨极薄的冰片,敷在脸颊两侧。 凉度让大脑降温,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会长究竟说了哪些话。 梨央:“……” 陷在作业本中的脸埋得更深。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觉得不合适已经来不及了。 铰链的金属咯楞响停止。 须臾静默之后,她听见绵长的呼吸,低沉的轻笑,随运动衣裤摩擦渐次遗散到耳边。 离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倏尔转向,急促从原路折回。玫瑰香微带热度,分不清是他的体温还是光照,由此追逐而来。席卷着摧枯拉朽的扫荡势头,一路侵占她的嗅觉范围。 “不容易啊。” 把她脑子一热的话语听得明明白白的人这样感叹。 “藤原,你现在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了。” 气氛烘托到这里,两眼一闭躺平装失忆不认账这个走向显然更为幼稚。扭扭捏捏小家子气,反而不体面。 她慢慢由作业本底下支棱起脑袋。 蒙住下半张脸,杏圆的眼睛从书本边缘冒出,大睁着打量周围。像一只刚被人从街边捡回家的猫,还不适应陌生环境,先小心谨慎地进行一番侦查。 话题起了头如同泼水难收,收不回那就不收,索性尽数交待。她暗自组织语言,思考从哪个角度切入,才能清楚完整地表述现状。 没等她开口,迹部景吾已经放下从球场带来的矿泉水,从容不迫地拉过她前桌的椅凳,和她面对面,隔一张课桌坐下。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家怎么就突然要完蛋了?” 他沉思起来,转动挟于指间的瓶盖,“我倒是从我父亲那里听过一些风声,说藤原家资金周转的周期拉长,现金流比例降低。不过商业经营中这也算正常现象,当时我没往心里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前后大概有半个多月了,”梨央捂在书本中的声音有些闷,“我也是偶然偷听到父亲和别人谈话才知道的……至于事情全貌如何,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迹部景吾撑着下颌,抬眼认真地与她视线相接,“不要紧,那你就长话短说,挑自己认为最重要的讲。” - 假如依据他的提议,长话短说—— 将她上个月某日中午跑回家取落下的课本时,在书房门口意外听到父亲用电话和另一头吵得有来有回,一通输出十分钟不歇的长篇大论作精简,整件事的始末倒也不复杂。 无外乎是父亲设立国外的一个重大项目发展到关键节点,猝不及防出了岔子。 被多年合作伙伴背刺不说,甚至让死对头抓住了他们家的痛处落井下石。 出事的第一时间,家里便封锁了消息,以防股价暴跌造成局势进一步恶化。 一开始,两方还在围绕资金链等问题激烈地展开辩驳,不成想吵着吵着,话题却落脚在了她身上。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 要想解决眼下的困境,那就把她这个女儿交出来。大家结成儿女亲家,那对方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松他们一个喘气的口子。 直接气得书房门内的老父亲暴跳如雷。 “你做梦!” “我今天就算从楼上跳下去,死外边,我们家也干不出卖儿卖女的勾当。” 书房门外的梨央被震惊得连连后退。 上学期期末钻被窝熬夜看得上头的土狗言情小说,什么“契约婚姻”啦,“强取豪夺”啦,“卖身救父”啦,竟然能发生在她身上,梨央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麻了,人麻了。 不过她大概也明白对方为什么执着于她。 新贵和旧华族之间着实有壁,像井水和河水,想要交融天然有一道鸿沟。最近几年就算新兴家族风头无两,旧华族暂落下风,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新贵想要一个头衔跻身上流,打进旧华族的圈子,从而获得更多的人脉资源。旧华族想要新贵的资金实力和发展势头。各取所需,从而两相联姻也不是稀奇事。 但很可惜,听说对方石田家的家风十分拉胯。现任掌舵人前后四任老婆,每任儿子女儿一大堆,各任掐得和乌眼鸡似的。同层级别说谈婚论嫁,聊起八卦也是直摇头。 正道走不通,那就只能出此损招。 当然,这局棋不完全冲着她来的,她充其量算布局中的“额外收获”。只不过打着打着,她反倒成了主要矛盾。 对方几次三番上门全是为了她。每一次事故突发,她都会被父亲哥哥以蹩脚的理由支开。 比如她今天收到的短信,什么“家里突然有急事你先别回家”,透着一股脑汁绞尽后清澈笨拙的努力。 ……梨央苦笑,想不出恰当的词来评价。 只能说,大家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像倒过筛黄豆一样,一股脑全部对迹部景吾倒得干干净净。 迹部景吾至始至终没有插话。 他一边听,一边视野聚焦于她翕动的唇角,声色不动。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只把她当作目光的停驻点,透过话语和动作表象,专注地分析隐藏的核心。 梨央偏头,歪靠在支起的臂弯里。 半块橡皮一停一拐地翻转在指下。 事态的进展再次阻滞,犹如这块橡皮,一味围绕着她原地打转。 所有她知道的,能说的,根据线索推测的都无保留地全盘托出,然后呢,她能怎么办?她可以做什么?她该怎么做? 她蹙起眉,眼神空茫地注视了橡皮半晌。 “会长,”她忽然出声,“你说……既然对方想要的是我这个人,那我要不就……就直接答应了他们吧。” “叮当。” 有块又小又脆的东西从高处冲击地面,骨碌碌翻滚几圈。安静的教室仅他们两个人,碰撞声在他们中间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梨央一下子挺直脊背坐正。 “没事,一个瓶盖而已,别管它。” 迹部景吾制止她弯腰拾取的动作,声调略显涩滞,“藤原,你……为什么……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我而纠缠不断的难题,自然由我来解决,”思路回转的瞬间,她下定决心,“我是藤原家的一员,这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对方想基于我进行价值交换,那我就答应好了。该我承担的,我不会一味躲在父兄身后。” “你先别冲动,”迹部景吾努力掰正,“事不至此,没必要破罐破摔。” “不是破罐破摔,也没有冲动。我已经慎重思考过,会长,我认为这是我目前唯一、仅有的破局方法。” 她做出最终决策。每一个对迹部景吾吐露的字句,也都是在帮自己夯实这份心迹。 这一刹那,长久以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感,莫名像一块大石崩裂落地,如释重负。 有些事在迟疑不决,瞻前顾后时,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因为结果悬而未决,所以处处开刃见血,处处无能为力。 但当真正抉择后,一切具有确定性,这把刀就收了鞘。不管是对前路认命沉沦,还是对未来怀抱乐观,路总会有尽头。 更何况,这并不会成为她滑向深渊的陡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对自己有信心。 梨央往后仰靠椅背,松快地笑了一下。 迹部景吾没有笑。 迹部景吾笑不出来。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他决然反驳。 她坚持道:“没有其它办法,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谁也无法说服谁。 僵持,沉默,在两人对坐的方寸间扩散开。 迹部景吾沉下眸色,拣过她刚才翻转的橡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桌上。 指尖不经意碰过圆润的棱角。 他顿住,用敏感的指腹轻轻蹭了蹭,和她触摸过的区域交叠在一起。 手感胶滑粘腻,带点微弱发痒的紧缩感,像有张嘴,温柔地吮咬着皮肤。收了几分力度,上下摩挲,似乎还能抚弄到另一人残留的余热。 “藤原,不想听一下我的建议吗?” 他掀起眼帘,视线自下而上抬高,移向她的脸。语声里有一种不起波澜的冷静。 “建议?”梨央好奇地前倾,“会长,你琢磨出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迹部景吾并不急着阐明,仰头猛灌下一大口冷水。拇指抹去唇边水渍,他扬起下颌,目光凝瞩不转地攫紧她。 “这样吧藤原,这婚,你和我订。” 他以四平八稳的语气提议:“只要你跟我订婚,谅他们再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从迹部家手里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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