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曾多问。 在这以后,苏氏的子嗣,不论男女,要么入朝为官只入兰台作太史令,修编国史;要么闲云野鹤行走天下记录大魏的山川风貌,只是他们都会去往益州,找寻岳汀的来路,拼凑岳汀的生平。 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阿母阿翁都已不再,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评。 而忆起他们的离去,我在怀念之中总是羡慕又觉珍贵。 阿母去往建章宫后,便在那处住了许多年。因为那有一眼天然温泉,可助于她的调养。我在每月的头五日,都会去建章宫汇报政务,看望他们。 沉璧四年,春日里的一天,我将将到达承光殿外宫门口,便见阿母从殿内奔出,提起裙子寻阿翁,边跑边唤他。 阿翁在庭院制作羊角灯,闻声一边让她慢些一边去迎她,直被她扑了个满怀。 “跑甚,你看看你,喘成什么样!”阿翁有些恼。 阿母却一点也不介意,面上眼里的笑愈发浓艳,只拎着一缕头发与他看,“我有白发了,我终于生出白发了。” 她开心得像个终于等到糖果的小女孩,阿翁却在无声中落下大颗眼泪。 世人都求青春永驻,都恐朱颜辞去,青丝成雪。唯她,盼着生白发,求着能与阿翁共白首。 阿翁,早在十余年前,便已两鬓微霜。 而这年冬,阿母旧疾发作的格外厉害。北麦沙斛成倍用下去,激起她一阵阵隐忍的呻|吟。再又一次昏迷数日清醒后,她不肯再用药。 从太医到宗亲如荣嘉姨母,夷安姨母,再到近臣如温太常,薛廷尉,最后到我,谁劝都无用。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阿翁身上,他若开口阿母定是愿意听的。 却不想,沉默多日的阿翁,没有劝她,同意了她的意思。 我很是不解,压着声响质问他。 他的目光流连在沉睡的人身上,平静道,“她吃的苦够多的了,没必要再吃了。” 他说不让她再吃苦,便当真一切由她。 冬日里,围着火炉给她切蜜瓜;春日里,带她去近郊踏青,回来路上买一包酥饼给她。夏日的时候,他给她买了一匹骆驼,骆驼喝羊奶,他便烤鲜嫩的羊肉与她用。九九重阳,陪她一道饮菊花酒。 只是,他自己,按太医署医嘱一顿不落喝下每一盏药,两日一次把平安脉,随时进行针灸调养。 阿母趴在案上看他用药,凹陷的双眼凝出一点笑意和神采,亮晶晶的,低声细语,“谢谢你,师父。” 终其一生,她还是最爱唤他师父。 沉璧七年秋,大魏山陵崩,阿母崩世于建章宫,时年四十又八。 山河缟素,举国节哀。 阿翁沉默又平静,为她敛衣,看她封棺,送她入陵寝。 后以丞相身领百官为她定谥号。 经天纬地,勤勉道厚曰文;业成无兢,光有大功曰烈;故阿母谥号文烈,庙号太|宗。 阿母去后,阿翁亦不再用药。 三月后的一天,长安迎来初雪。 昏迷数日的阿翁突然清醒,从病榻起身,沐浴熏香。太医令与我都看出,是回光返照之态。 我扶着他,给他理衣簪冠,问他可要去看看阿母与阿兄? 他摇首,只轻轻拍着我的手,让我像阿母一样,做个好皇帝。 是夜,风雪缠绵。 他轻裘缓带,提灯赴渭水,独坐渭河畔,仰首望月,一夕乃薨。 我送他入景陵,与阿母合葬。后整理他遗物,得一卷书简。 观字迹,是阿母的手书,上头记载了许多关于阿翁的事。从元丰年间,到明光年间,再到景泰年间。 截止于景泰廿二年。 景泰廿二年,我记得清楚,是她为我铺好路,病重之际。 上头书:你走后这些年,我一人独行,不敢说这十年为君种种,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唯愿不负你教诲。 后面是两行新字,乃阿翁笔迹。 乃云:重回你身边的这些年,我什少言爱,不论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唯愿余生所伴,不负你情深。 又一年,苏氏云游四方记录山川风貌的后人回来长安,我遂让他们手抄书简,后将原书封于兰台编入国史。 手抄则流于坊间。 如此,青竹简上,野闻书中,都会流传他们的故事。 而我,会承他们的道,继他们的心,勇敢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08 15:29:06~2024-04-09 23: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747172 5瓶;阿昌是小可爱、容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花好月明人团圆。 ◎ 【一、我有更多时间来爱你】 元丰九年春, 浅阳碎金,春江渐融。 长安北阙甲第的苏氏府邸正将缟素逐一卸下,上任太尉苏志至钦病逝于去岁冬,如今五七已过,除了守孝的至亲,其余人都除服换妆。而身为苏氏嫡次子的苏彦,这会也换了常服,正在堂中辞别母亲。 自三年前苏志钦从兰州返回,旧疾沉疴,茂陵长公主便让年仅十三岁的小儿子从抱素楼出,入尚书台听政。原定三年后正式出仕,效力朝廷。不想苏志钦去得这般快,一来少了对孩子的帮扶,二来涉及守孝。然眼下四方群雄并起,民不聊生,朝中并无可用之才。茂陵长公主遂让苏彦起复出仕。 “阿母是让你以国事为重,你阿翁自也不会怨你。然你也不必如此着急,且歇一歇,养好身子再赴凉州也来得及。” 苏致钦丧仪礼结束当晚,十五岁的少年许是连日守孝,染了风寒,当晚便起了高烧。原以为只是寻常小病,不想一连昏迷了大半月,宫中太医令,城中名医看了个遍,寻不出缘由,就是醒不过来,将茂陵长公主急得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索性在半月前的一日醒了,请医查看除了脉象稍浮并无大碍。少年底子康健,休养至今便已基本痊愈。 面如朗月,眼含星子,又是一副萧疏清举、湛然若神的好模样。 “孩儿已经大安了。”苏彦搀着茂陵的臂膀,从堂中出来,边走边道,“阿翁交代过,永成侯江怀懋是可用之才,只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而今上任的太尉高闵已经丧身他剑下,孩儿且早些前去监察安抚的好。” “阿母若是不放心,孩儿邀了阿姊与我同往,她可以照顾孩儿。”母子二人在门口车架前停下,茂陵正诧异,抬眸便看见苏恪坐在马车内。 “阿母你看他,自个扎在公务堆里,还非得拉上我一路伺候他,府里多少奴才婢子由着他带走!”苏恪在车厢内跺脚,狠狠剜了苏彦一眼。 “风餐露宿,你阿姊哪能照顾你,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茂陵向女儿招手,示意她下来。 “我就说阿母不会让我去的,我且要照顾阿母的。”苏恪挑眉下车,亲亲热热挽上母亲的手,对着苏彦道,“赌输了,回头将一金送来我房里。” 苏彦点头笑了笑,同母亲阿姊拱手作别,弯腰上马车。 车夫挥鞭驶向长街,苏彦在拐道口落下车帘。 未几,母亲和阿姊的身影消散在眼前。 细想,七岁前的苏恪是个温婉娇憨的性格,并不张扬跋扈,眼高于顶。后来人慢慢长大,性子方愈发骄纵蛮横,原都只当是长公主爱女宠溺之故。 谁能想到竟是披起了一张掩盖原本性情的皮具,在往后数十年一点一滴长入血肉中。 苏彦原想趁着自己赴任边地的档口带苏恪离开母亲一些年头,毕竟相比母亲心系赵氏皇室的执念,苏恪目前还没有那样深刻。 但显然,这般紧迫的时辰下,难以说动她。左右无妨,他占着先机,防着便是。而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要办。 一场风寒一场梦。 前世漫漫一甲子的人生,全部涌入年少的胸腔脏腑里,他重生在十六岁这一年,真好。 出了长安城上了官道,他便换马疾奔,不断催马向前。早春二月的风,还带着积雪的寒冷,阵阵扑割在他面庞,却丝毫没有让他放缓速度。 日落日升,月隐月现。 过扶风,抵天水,路金城,至陇西……在十数日的快马加鞭后,苏彦终于满面风尘抵达兰州。 “我们在这处歇一歇,然后再入凉州酒泉郡。”随侍的护卫一行闻这话,并未有疑惑,毕竟都不是铁打的身子,且要去见那传闻中阎罗一般的江怀懋,总得气定神闲些。 然苏彦却只在做了短暂的修整后,便领着李肃等数人前往兰州牧府邸。 偌大的州牧府,已经人去楼空。 另一边打探消息的暗卫也赶来回话,道是三日前这处城郊确有流寇出没,还同一支护卫官宦人家的兵甲打斗起来,然流寇乃对方数倍之多…… 苏彦没有听完属下后面的话,只催促领去交战地,然后吩咐所有人以此为中心,往东南方二十里内搜遍所有屋舍,庙宇……凡有人迹处皆不可遗漏。 如此,在第三日晚间,在一处乞丐群居的破庙里,他终于找到她。 才过三周岁,虚虚四岁的幼女,蓬头垢面,搂着几根稻草缩在墙角昏睡。相比前世相遇时已经历经了两年的流亡苦难晓得会奋力求生,这会她更小更弱,只会在睡梦中抽噎着喊“阿母”。 苏彦脱下身上衣袍将她裹起来,拂开她面上污渍残草,战栗指腹在她泪痣摩挲。幼女睁开惺忪睡眼,似受惊的小猫,颦蹙着稚嫩的眉宇盯看眼前人,呜咽中又是一声“阿母”。 这一眼,这一声。 少年便知她不通前事,不识他。 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比前世更早相遇,我有更多时间来爱你。 【二、可唤沉璧或是七郎】 此去凉州酒泉郡,还有三百里路程,在简单的验伤梳洗后,他便马不停蹄地送她回母家。这会,他还比不上她的生母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酒泉郡的永成侯府中,在他五日后抵达时,自是愁云惨雾。永成侯将将四岁的长女丢了,永成侯夫人急火攻心晕了两回。 已经拥兵二十万,不久前才斩杀了新任太尉的江怀懋,这会还能亲自出来接见这位长安而来的少年刺史,完全是看在当年苏志钦的一点提拔点拨之恩上。 前世也是这个缘故,苏彦记得很清楚。只是今生在接风宴上,永成侯强撑的两分客套在酒过一巡后,彻底变成满心感激。 原因很简单,苏彦开门见山,道是一路而来闻侯爷府上走丢女儿,恰巧路上救得一女童,不知是否是府上千金? 江怀懋掩着不知女儿面貌的尴尬,请出虚弱不堪的夫人辨认。 于是,苏彦便只得由着小姑娘从他身边毫无留念地扑入母亲怀抱,由着妇人将他的姑娘抱入怀中,抱去后宅。
言情小说 www[.]bgnovel[.]cc 言情书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7 首页 上一页 1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