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一圈,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穿着打扮看似平常,却难掩用力,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旧相识面前,以此证明自己混得还不错。 吃饭间隙梁喜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问她是谁,另一个人反问:“你还记得路崇宁吗?他家出事后不一直在梁喜家住吗?” 同学显然对路崇宁更感兴趣,“他现在在哪混呢?” “梁喜啊......” “不是,路崇宁!” “不知道,他家欠了好多钱,估计躲出去了吧,听说他爸死了,债主能拿孩子怎么样。” 能怎么样?堵在学校门口逼路崇宁还钱,在没有监控的胡同里把他胳膊打到骨裂,到后来他被迫在大二那年退学,出国打工还债...... 如果这些都不算怎样,只能说苦难太过寻常。 饭局没持续太久,考虑宋老师的身体,班长早早张罗散场,等宋老师离开有人提议去唱歌,梁喜没兴趣,准备打车回家。 刚走出饭店,梁喜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回头发现是曾追过她的侯海东。 聚会开场时班长让各自轮流介绍一下现状,这位侯海东在一所鼎鼎有名的建筑公司上班,看样子赚得不少,连这顿饭都是他请的,没让大家AA。 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梁喜没再见过他,曾经的纤瘦少年,如今变成臃肿的大人,腰带卡不住啤酒肚,其实不只他,梁喜在这场饭局中见到了每个人的变化,大学和社会交予了相同的东西,但落在每人身上的领会不同,混得好,混得差,成为两种最直白的标签,梁喜知道自己被归为后者,但她没所谓。 “有事吗?” 其实梁喜有点不耐烦,还是忍着问了句。 侯海东呲牙笑笑,“一起唱个歌呗,才八点多。” ktv就在饭店对面,窗户上闪着五彩的光,令人眩晕。 “不了,我还有事。” “好不容易聚一回,太不给面子了吧!” 刚要再次拒绝,梁喜肩上忽然搭过来一只手,她转头视线向上,心头一惊。 路崇宁? 不是吧?! 梁喜的身体僵住一般,一时有种堕入梦中的不真实感。 “同学,不好意思啊,家里管得严,下次聚。” 低沉的声线,陌生又熟悉,和变声期那会儿虽然有点出入,但肯定是路崇宁无疑。 “等等!”侯海东伸手拦住,“你是他男朋友吗?” 路崇宁没正面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支开侯海东,带梁喜离开。 一旁笑着看戏的班长终于开腔,“早干嘛去了?当初追得半途而废,这会儿又起劲。” 侯海东的目光还黏在梁喜身上,等缓过神他看向班长,“梁喜处对象你知道吗?那男的我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班长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缓缓说道:“梁喜绝不可能和他谈恋爱。” “这么肯定?” “他俩是兄妹,那男的是她哥,名字忘了,比咱们高一届。” 身旁人三两凑一堆,互相招呼着朝不同方向散去,班长拍拍侯海东肩膀,“别看了,走吧!”
第2章 放心,我不会跟你复合。…… 离开同学视线梁喜站住,她紧张到指尖丝丝发麻,暗地里调节呼吸来克制发抖的身子,盯着路崇宁看了两遍才确认不是做梦。 几年不见,路崇宁五官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整体看起来不太一样,说不清,或许成熟了吧,高中时候刮胡子的男生不多,带着那个年龄段特有的青涩感,梁辰义却早早教会路崇宁自己刮胡子,他从小就长得白净,招人喜欢,如今他二十六岁了,肤色黑了一度,模样却依旧英俊。 他身上的外套有点旧,胸前印着一串英语,胶印开裂明显,看着更像工作服,牛仔裤裤脚还是一如既往地短一截,头发倒是长,乱糟糟的,像黑夜里汹涌的浪,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回来了?” 梁喜语气冷漠,说话时故意转到同学们离开的方向,避开路崇宁自上而下的注视。 不知目光本就灼热,还是自以为是的错觉,梁喜感觉脸颊发烫...... “本来想参加梁叔葬礼,路远,又要办一些手续,来不及。” 头转回来,梁喜问:“谁告诉你的?信航吗?” “是。” 两人之间唯一交集的朋友只剩下信航,除了他没别人。 “你不该回来。” 久别重逢,换做别人应该高兴,梁喜却面色沉重,如果路崇宁出现在化城的消息传到某个债主那里怕又无安生,从前种种阵仗梁喜早已领教过。 迎着路灯的光,路崇宁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递到梁喜面前。 “什么?” “借条。” 从债主那收回来的借条,上面签着路崇宁他爸路召庆的大名,而路崇宁收回这些用了整整五年,没有休息日的五年。 掏出打火机,路崇宁将借条点燃,快烧到手时轻轻一扬,扔到垃圾桶一角,很快火苗熄灭,漆黑的灰烬被风一吹碎成渣。 当初为了躲债,路召庆把十五岁的路崇宁交给梁辰义,然后带着老婆杨婉仪去了外地,没过一年传来路召庆自杀的消息,死在一处出租屋内,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且还是自杀。 路召庆死了,杨婉仪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外人都说杨婉仪害了路召庆,可熟悉的不信,不熟悉的又瞎传,几年过去,这件曾经轰动化城的事慢慢被淡忘。 虽然人死了,但债还在,路崇宁无遗产可继承,自然不需要继承债务,但他却在所有人的惊诧和不解之下选择扛下一切。 苦难压弯了他的背,却没有夺走他手中的刀和盾,当他揽过债务时,人生注定有段昏暗要走。 “能待几天?”梁喜问了眼下她最关心的问题。 路崇宁说:“之前帮我的老板在国内有新工程,我回来跟他干。” 什么意思?不走了? 当初离开时突然,现在留下也突然,梁喜都是被通知的那一个。 她随手指向饭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路崇宁盯着梁喜的眉眼,像在打量一朵暗夜里 独自盛开的花,怒放的花瓣下布满乍眼的刺。 “问你话呢!” 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充斥着梁喜的耳朵,她努力从这声音剥离,却听到了别的。 ktv三楼窗户打开,一个男人趴在窗边点烟,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乘着夜色悠然落下,这首歌在梁喜高中时候很流行,学校广播循环播放了好久,连五音不全的同学都会哼两句。 旧旋律不免让人伤感,梁喜脑子里不断回映她与路崇宁之间的秘密。 这世上没有第三人知道梁喜和路崇宁短暂在一起过,那时她还是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间歇性叛逆,尽管梁辰义每天在她耳边“你哥你哥”的重复,可他越这么说,梁喜越想越界,她喜欢上了,也表白了,第一次被路崇宁拒绝,第二次还被拒绝,第三次,他终于同意了。 那年梁喜高三,他上大一。 “我刚回来,慢慢回答你。” 打火机在路崇宁手里倒来倒去,丝滑转圈,他嘴角微微上扬,一身痞气,眉宇间凝重不再,哪里还是从前的路崇宁? 梁喜低头咬咬嘴唇,问:“你行李呢?” “在家。” “我把锁换了,你怎么进去的?” “你不是留了一把在隔壁吗?” 家里多年的习惯,梁喜没忘,路崇宁更没忘。 两人分开时虽然不太愉快,但毕竟在襁褓中就相识,再加上梁辰义给两人硬加的兄妹情分,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那个房子路崇宁住了好几年,即便他现在要继续住也无可厚非,只是梁喜心里有鬼,面对他无法坦然。 绕过一棵树,路崇宁又走回梁喜身旁,“家里进贼了吗?” 他差点以为走错门...... “扔了。” “床也扔了?” 扔的时候倒畅快,眼下被路崇宁一问,梁喜没来由的心虚,“你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路崇宁突然伸手拦住梁喜,时隔几年的四目相对,感觉很不真实,“你不想让我回来吗?” 声音在夜里漂浮,好似跨越千里万里才抵达梁喜面前。 “不想。”她淡淡回应,口是心非。 沉默被阵风拦腰砍断,路崇宁紧皱下眉头,以此克制失落,“我要在家里住段时间。” 梁喜用一种肉眼可辨的复杂眼神盯着路崇宁。 他看出来,解释说:“放心,我不会跟你复合。” “复合?咱俩好过吗?” “......” “住多久?” “看情况。” 梁喜继续刀子嘴,“别赖着不走就行。” “有可能。” 梁辰义刚把路崇宁领回来的时候还为他睡哪发过愁,那天梁辰义正好喝酒了,开玩笑说买个上下铺,让梁喜和路崇宁睡一屋,梁喜气得脸涨红,最后还是路崇宁主动要求睡客厅,阻止了梁辰义胡来。 虽然梁喜把家里很多东西都扔了,但那张上了锈的折叠床还在阳台角落立着,因它曾经的主人而获得幸免。 说不过路崇宁,梁喜另找出路,“我有个条件。” “什么?” “一、别管我,二、多穿点。” 路崇宁皱皱眉,马上明白什么意思,“平等条约吗?” “当然不平等,对你,不对我。” 梁喜说完转过去,招手拦了辆出租。 兜兜转转,她和路崇宁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他刚住进梁家的时候,只是这一次的走向充满未知。 ...... 客厅灯闪了几下才亮,梁喜盯着发黄的灯罩喃喃自语,“明天去五金店买个换上。” 她从小就对楼下那家店熟门熟路,每次梁辰义耍酒疯摔坏家里东西,换新都是她的活,从第一次胆战心惊怕电死,到后来的轻而易举无表情,也不过个把月而已。 路崇宁进屋直接坐到压扁的纸箱上,从塑料袋拿出一个橙子闻了闻,低头开始剥,每次吃橙子之前闻一下是他的习惯,不知道什么癖好。 一块接一块连续吃完,想说的话从路崇宁心里蔓延到嘴边,“你辞职了,暂时着急回北京吗?” “听谁说的?” “一个人。” 简直废话......静默两秒,梁喜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一块橙子塞嘴里,他面无表情回答:“我不好奇。” 梁喜手指摩挲着纸壳一角,用力扣了扣,在纸壳上留下一道弧形印记,“我的事,你跟谁打听的?” 虽然嘴硬说不好奇,但很明显,路崇宁知道不少梁喜的近况, 见他不回应,梁喜继续加码,“怪我把你甩了吗?一次不联系我,问也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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