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不是挺可爱的嘛。 衔烛以虚身趴在她枕畔,并未离开。少年面色潮红,呼吸紊乱,胸膛起起伏伏。他怨愤地望着还在一旁翻找他的方别霜,嗓音低颤:“喜欢我,想养我……都是骗我的。” 只是觉得我好玩而已,对吧。 嘶嘶。难听死了,恶心死了,随便一条蛇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这么讨厌…… 方别霜找累了,不找了,心想它也许是饿了,觅食去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不高兴就离开吧。 衔烛眼睁睁看她吹灭灯,躺下睡了。 没一会儿连呼吸声都平稳了。 衔烛仍未从那异样的滋味中缓过来。他觉得燥热,明知她的躯体更热,还是想要靠近一些。 他显露了实身,大胆地握住她的肩头,拿脸颊和颈部与她相贴。 月光缠绵,他也缠绵。 少年不能理解自己的躯体反应,全凭本能纾解着,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渐渐透出了清浅的粉色。 睡梦中的少女对此一无所知,自以为抱上了一块滑凉的软玉,胳膊还贪婪地搭上了他的腰际。 衔烛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厌恶地看她一眼,收神离开了溪汀阁。 老虬龙和小和尚跑了半夜,终于在一处山野湖泊中找到了他。 月明星稀,湖水通透,靠岸的大石上趴着一个姿容瑰丽的少年。少年白发披身,发尾水珠滑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腰腹,又滴滴答答没入湖面。湖面之下隐隐绰绰地藏着他粗长的白鳞蛇尾。 蛇尾不安地蠕动着、紧绞着,水浪哗哗。月光反射在蛇鳞上,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老虬龙拨开树丛草叶,不敢直视少年神容,垂首跪下了:“神君……” 衔烛枕着自己的蛇尾,懒懒睁眼,润泽的红瞳深处仿佛燃着一团潮湿的火。 小和尚从后赶来,亦难直视神颜,低头紧闭双目,飞速盘摸着佛珠。 “我怎么了。”衔烛冷淡开口。 “您大概是到了情期……” “什么是情期。” 老虬龙老脸涨红,结结巴巴,小和尚不得不接话道:“螣馗神族……螣馗主万物生衍,其实根本不分什么情期,天性就……再加上已经结了契,情契一旦结成,双方对彼此都有致命吸引力,此番反应属实正常。” “我讨厌她,恨她,才不会对她发情。”衔烛仰面浸在湖里,白发飘荡开,嗓音散漫,“我只是生性淫.荡而已。” 老虬龙不敢吱声,小和尚不敢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退到一边守着去。 刚挪了没两步,少年的声音沉沉传来:“去给我找只十年前的鬼,叶惜莲。” “十年?恐怕她转世都有九……” 老虬龙锤了小和尚一下,抢过话头道:“俺记下了,就算是抽魂夺魄俺也定会把她揪过来!” “把她复活。” 老虬龙一呆:“复,复活?” “嗯。” 衔烛整个没入了湖底,半露在湖面上的蛇尾时不时翻弄起几朵水花。 老虬龙愁得脸都皱了,找鬼不难,关键是阴岁十年的鬼肉身早烂泥里了吧,怎么复活嘛! 几天过去,方别霜越想越觉得那天午晌做的那个梦太蹊跷。 特别是见到两个来府里镇宅的师婆和小和尚以后,她怎么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两人?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师婆不像师婆,和尚不像和尚,老的不护幼,幼的不尊老,每次见到他们不是在拌嘴就是在互殴,弄得府里下人事儿都懒得做了,就爱围在一起看他们的热闹。 虽然心里狐疑,但方别霜要发愁的事太多了,还顾不上这些神神鬼鬼的。 方仕承受了重伤,吴氏当然不好再带她们姐妹外出交游了,苏家听闻后竟要遣二公子来探望,喜得方仕承夫妇嘴都合不拢了。 方别霜倒不至于忧心自己真会被人家看上,苏家是京城望族,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见过?只怕两家交往越密,方仕承越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一旦事发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也要被连累死。 两日过去,姚庭川竟都没再来方府。还是那婆子找前门小厮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他自从观音寺失约后就病了,至今未能起身。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她的小蛇又不见了。她偷偷在院子里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兴许它是真不想被她养着。 事事皆不顺心,方别霜想破罐子破摔了。 干脆她收集了方仕承卖官鬻爵上下勾连、侵吞赈灾款的证据直接找苏家投诚呢? 虽然风险巨大,代价巨大,但至少有机会活下去…… 也不是不行。 方别霜越想觉得可行。 这证据不难找,方仕承在吴江县做了十多年的县令,自以为根基稳固,早没了警惕之心,与那些官员豪绅往来的时候几乎不做什么遮掩,想必书信之类的也没有特地销毁过。若能找到那些书信,顺藤摸瓜,定会牵扯出不少人…… 只怕那时她要面临新的险境了。但毕竟她在暗处,掌握这些就意味着她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如果能顺利嫁出方家脱身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这就是她的筹码。 夜里睡不着,方别霜把守在外间的芙雁叫了进来。两人关了门窗,方别霜在一片漆黑里握住了她的手。 听完这些,芙雁当下手脚都冰凉了,低声说她疯了。 “疯了总比死了好。” 方别霜的眸子静沉沉的,映着凛冽的月光,芙雁从中看出了一抹清醒的疯狂。 芙雁回握住了她的手。纵使心中惧怕,她还是愿意与她共谋。 下定决心的这晚,方别霜终于睡了这几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这世上她谁都无法依靠,除了自己。也唯有完全依靠自己走出来的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甘心接受。 等少女渐渐入眠,衔烛卧到了她身畔,百无聊赖地捻着她的头发丝玩。 在人间待了几天,有老虬龙和小和尚的介绍,衔烛大概理解了方别霜的生活与处境,也知道她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她果然没变。 有仇必报,敢堵上一切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还是那么讨厌。 说喜欢他,却给他取那么敷衍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她从前嫌弃他赤.裸的人身,今世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的蛇身呢。 衔烛仍没有想好该怎么报复她。 不如带她走吧。 褪去她所有凡衣俗饰,把她锁在笼子里……高兴了便去看看,不高兴了便把她彻底忘记。给她取一个敷衍至极的名字,听她喊自己主人,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尾乞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衔烛轻贴着少女的额头,缓慢地眨着眼睛。 真不敢想,他竟有一日能走出笼池,这样亲密地贴着她。 晨曦渐浓,方别霜模糊地感觉到帐内似乎飘荡着一阵一阵的微风,吹得她脸上痒痒的。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每回睡醒她都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玩她的头发。 衔烛隐身在侧,还在往她脸上吹气。玩着玩着,少女猛地一下睁开眼,定定地望向了帐顶。衔烛身体微僵,心如擂鼓地与她对视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从她乌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没一会儿方别霜就把视线移开了。 真是奇怪……纱帐无痕,那股撩动她头发的风似乎在刹那间消散了。 衔烛眨眨眼,不高兴地虚搂住了她的肩膀。他就知道,她当然看不见自己。 方别霜揉揉眼睛坐起身,在床边愣了会儿神。她还是觉得奇怪,回身翻翻枕头被褥,试探着唤了声:“嘶嘶?” 衔烛躺在原处,心脏在这一瞬间再次激烈跳动起来。他睁着水亮的红眸望向她,下意识张了张唇。 他可真贱,竟想应下这个名字。 方别霜翻两下就不翻了,也没再唤他。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梳弄头发,一边胡想八想。 想了一阵,她与铜镜里的自己对望了,眸中渐渐聚起光芒。生死天定,从今往后不如活得痛快一点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要给她气受,她就给谁苦吃。 再也不要窝窝囊囊地活着了。 方别霜收拾好心情,又往周围寻了寻。她总疑心小蛇会不会就在这里,只是躲起来了。 真生气了吗? 一条蛇到底能有什么脾气。 方别霜尝试着哄了哄:“你出来好不好,晌午我让芙雁留半只烧鸡给你吃。” 衔烛负手站在她身后,觑着镜子里的她,鼓着腮帮子不搭理。谁稀罕你那点贡品。 “你乱跑,会被人踩死的。院子里还有野猫,你也打不过的。” 衔烛厌烦地别开脸。数万仙魔都为你杀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连只猫都不如。蔑视神,要遭报应的。 “该不是真死了吧……”久无动静,方别霜搁下梳子,自言自语道,“你是最漂亮的小蛇,我最喜欢你了。死了就太可惜了。” 衔烛再度看向镜子,扬了扬下巴。 ……哼。 又拿这种恶心的词形容我。 方别霜觉得身后怪怪的,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正要转回身,视线里却闪过了一小道白影。 定睛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小银蛇缠着椅子上来了。 方别霜惊喜地捧过它,这下不得不信它真听得懂人话了。没想到真是在跟她闹脾气……还挺难哄。 小蛇拿尾巴在她腕部缠了一圈又一圈,脑袋伏在她手心里,朝她吐信子。方别霜吹气逗它玩,又让芙雁去厨房取些鹌鹑蛋过来。听说蛇能吃蛋。 衔烛仍不能接受嘶嘶这个名字,可如果她非要这么叫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气还是要生的,他再也不会听她的话了。 芙雁把鹌鹑蛋拿来了,方别霜让她放到桌上,又鼓励衔烛快点吃。 老虬龙尖叫着从外面传音给衔烛道:“啊啊啊啊小神君您可千万不能碰这些凡人给的俗物啊,吃了要受罪的啊!” 刚才他路过溪汀阁,远远地看见芙雁手里拿着好几个生蛋,拦下一问,芙雁左顾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老虬龙就多多少少猜出来了,以防万一赶紧传音过来提醒他。 衔烛不搭理。 他当然不会吃这种恶心的东西了,怎么可能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全部听话照做。 方别霜抚了抚衔烛的身体,笑眼弯弯地端详着他:“我们小蛇这么漂亮,嘶嘶这名字是有些配不上。你通体雪白,唯有眼睛是红的,像缀了两颗红玛瑙。叫衔朱吧……不行,俗了些,你又是这么有脾气的小雄蛇。叫衔烛吧,眼睛又红又亮像烧透了的烛芯。芙雁,好听吗?” “我又没什么学识,不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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