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一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可他迟迟不敢开口,若是猜错,他父子二人可能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他生来根骨弱,自幼便汤药不断,死不足为惧,可他清楚记得自己答应过她定要平安归去。 他抬手摸着贴身带着的那只平安符,正要开口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石室大门口传来。 “萧绎!你果然没有死。” 老道士身形一颤,凝眸注视着石室大门方向,一手举着火折子,双目死死盯着气喘吁吁闯入室中的干瘦老头儿,怒声喝问:“你是何人?怎知道那个死了多年的人的名字?” 邹茂年在太子的惊诧目光中气势汹汹上前,指着老道士鼻尖骂道:“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上回我在宫中见到你被人抬着登上祭坛,当时便觉得有些眼熟,如今看到你左手断指更加确定你便是景初之乱的余孽四皇子萧绎!” 邹茂年喘了一口气,继续朝他走过去。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告诉我,到底将我妹妹阿竹的遗骸藏到了何处?” 老道士听到“阿竹”这个名字突然抬头,目眦欲裂地朝着他怒吼:“什么遗骸?阿竹没有死,阿竹没有死!” 言罢突然起身一把攥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萧胤欲上前阻止,那老道士却盯着他怒吼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无情。” 此刻老道士力大得出奇,整张脸泛着奇异的红光,邹茂年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祖父!住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他。” 萧胤回头看着一起涌入石室的玉婵与魏襄等人,大惊失色道:“老道士在地上泼了桐油,你们进来做什么?” 魏襄抓住玉婵的胳膊将人往后带,那老道士却好似见了鬼一般,突然松开了掐在邹茂年喉咙上的手,怔怔地望着那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女娃。 “阿竹?阿竹你怎么来了?我……我没有杀人,我只是……” 邹茂年被他重重甩在地上,捂着抽痛不止的胸口道:“住口!她不是阿竹,阿竹已死,是你害死了她。” 老道士闻言身形一晃,指着自己的鼻尖喃喃道:“你说什么?是我害死了阿竹?” 萧胤看着他掌中摇摇欲坠的火折子,整个人汗如雨下。 “你……你先冷静,阿竹没有死,你先放下火折子,我们再好生商量。” 岂料老道士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情绪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道:“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玉婵转头同魏襄小声低语了两句,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上前几步试探着朝老道士伸出一只手。 “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你能不能先将手里的东西给我?” 少女清澈的双眸望向他,老道士眼里的戾气逐渐消散,缓缓将手伸了出去。 就在玉婵指尖碰到那火折子的一瞬,老道士勃然变色,一只手死死抓着玉婵的胳膊道:“你不是阿竹!你不是阿竹!” 魏襄劈手夺过老道士手里的火折子掐灭,一掌将人劈晕,打横抱起惊魂未定的女子,转身对萧胤等人道:“兄长,此地不宜久留,快出去吧。” 萧胤命人先送皇帝回宫,又亲自带着人将皇陵内的东西清查干净。 兴风作浪的老道士被韩休带回了北镇抚司严加审问。 老道士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北镇抚司的刑法也撬不开他的嘴。 不过根据诸多线索仍不难推断出此人便是三十年前本应葬身火海的惠文帝四子萧绎。 他手上断指乃是当年兵乱所伤。 这些年他非但暗中煽动祁王与高家对太子下手,从魏皇后之死到夔州那黑袍妖道试图制造瘟疫一事皆有他参与其中。 至于他同邹家那位姑奶奶邹茂竹的渊源,要从惠文帝在位时说起。 玉婵曾祖父,邹世安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茂年,次子茂业,幺女茂竹。 兄妹三人中老爷子尤其偏爱这个老来女,自幼当作男儿一般养在膝下。 茂竹自幼活泼机敏,同兄长们一道学习医理药理,却学什么都比两位兄长快。 等到她长到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时,家中产业已经在父亲与两位兄长的经营下风生水起。 上门求亲的人自是不少,邹世安因为出身孤苦,更是希望能替女儿挑中一门如意的亲事。 不求男方身份地位多么出挑,但求能待女儿一心一意。 谁知女儿并不安于嫁人生子,做一个内宅妇人,将许多上门求亲的人都一口回绝了。 当年上巳节踏青,她在城郊的湖畔偶然救起一位落水的男子。 那男子苏醒后隐瞒身世谎称报恩,甘愿到她家中为奴。 朝夕相处中得知她的愿望是如父兄一般悬壶济世,做一位受人敬仰的女大夫。 不久后,朝廷便以皇帝宠妃病重为由张贴皇榜招收女医入宫。 后来两人在宫中遇见,她才知晓他真实身份乃是皇帝宠妃之子,京中赫赫有名的四皇子。 他对她诉衷肠,表达自己恋慕之情,对她照拂有加。 她对他也渐渐生出了情愫,不想他却在一年后转身娶了高官之女为妃。 她与他割袍断义,愤然离宫,却终究抵不住他权势滔天,百般纠缠,被迫成了他见不得光的外室,最终怀着身孕死在了那场宫乱中。 邹世安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难当。 老夫人一病不起,不过月余便离世了。 邹世安本人亦是连半生心血《金药典》都未能完成便一命呜呼了,死前更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立下了“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的家规…… 对于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却又手段卑劣的前朝皇子,玉婵心中生不出任何同情。 只是祖父想要从他口中打探到姑婆婆遗骸所在,唯有她才有机会叫他开口。 她在魏襄的陪同下入诏狱见他。 饶是魏襄用斗篷将她罩在怀中,尽量不叫她看到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死囚,可当她脚踩在湿漉漉黏糊糊的地面上,鼻尖嗅到浓郁得散不开的夹着血腥气的酸腐气息,耳畔听到一阵阵压抑的痛苦低吟,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手指冰凉地攥着他的衣角。 魏襄感觉到了怀中人在轻轻颤抖,手指用力紧握她的肩,垂下头安抚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别勉强,我替你进去问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仰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摇头:“他受了那么多刑仍不肯开口,想来是自认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去问他容易些。” 他再次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带着她走到诏狱尽头。 萧绎被铁钩穿着肩膀挂在半空,身上一层薄衫早已是鲜血淋漓,乱发掩映下的一张脸似恶鬼一般。 韩休见魏襄带着那姑娘过来,上前朝他二人拱了拱手。 玉婵忙还礼,这是她头一回入诏狱这样的地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素有活阎王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 见他此时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紧张心情略缓和一些。 韩休朝身后人摆手命人将囚犯放下来便于他们审问,而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魏襄上前用水泼醒了那昏死过去的囚犯。 萧绎睁开眼,气息奄奄地看着面前这一对年轻男女,最终将目光聚集到了玉婵身上。 “你……不是阿竹,可你有幸生得有几分像她,如若不然,当日我便毫不犹豫地将尔等同那狗皇帝父子一块儿炸死在皇陵中……” 话未说完腹部便被人狠踹了一脚,那青年大掌蒙住怀中女子的双目,眉眼狠戾地盯着他:“问你什么便答,如若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叫你再尝一尝针穿皮肉之苦。” 萧绎大口呕出一口鲜血,屈膝跪在地上斜睨着他道:“你以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乎这些吗?” 玉婵抬手拨开魏襄挡在自己双眼前的手掌,叫他先出去,自己想单独和这个人谈一谈。她其实是有些担心还没问出什么,人先被他弄死了。
第122章 论功行赏 魏襄哪里敢放她一人独自面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最终只答应站在十步之内的地方看着她审问。 玉婵蹲下身,看着那人瘦骨嶙峋,伤痕遍布的面孔道:“你口中的阿竹其实是我的姑婆婆,我虽然没能有幸见过她,却也从祖父口中听说,这位姑婆婆年轻时是位多么聪明伶俐的姑娘。我曾祖父死前抓着我祖父的手命他定要寻回姑婆婆的遗骸,使她能够重归父母身边……” 萧绎闻言忽然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魏襄低声唾骂一句,在一旁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隐在暗处的韩休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将自己的软肋示于人前,这还是你从前教给我的。” 玉婵强忍住涌上心头那阵毛骨悚然之感,带着几分恼怒问:“你笑什么?” 萧绎垂下头,眼神怨毒地盯着她道:“阿竹早已嫁于我为妻,自当与我生同衾死同穴。你们邹家凭什么要回她的骸骨?” 玉婵双手紧握成拳,努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终于在他说出“邹家凭什么”时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凭什么?凭邹家生她养她,叫她享受了十余年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你自诩深情,不过以爱之名将她困在你身边做了那么多年无名无分的金丝雀,使她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有父母兄长不得见,最终还怀着你的孩子死在了那样的地方。我若是她,必然后悔当初救了你。”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继续道:“何况你生前恶贯满盈,如今已沦为阶下囚,死后至多是个连个栖身之处也无的孤魂野鬼,如何再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玉婵已经记不清那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与人间炼狱并无区别的地方,那人最终开口告知了她那位姑婆婆的埋骨之地,并对自己从前犯下的种种恶行供认不讳。 那是在京郊的一片无名的坡地上,她坟前的墓碑上是他亲笔写就的爱妻邹茂竹之墓。 他将她放在一口号称百年不腐的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中,陪葬的除了他自己的一套衣冠还有她生前阅过的数百卷医书与她亲手写的札记。 邹茂年请相士择日,准备亲自扶灵将妹妹棺椁运送回夔州老家。 玉婵仔细拜读姑婆婆留下的札记,发现她于医理药理上有诸多独树一帜的见解,不忍其才华就此埋没。 向祖父征求意见是否可以允许自己重新整理一番,将其以姑婆婆生前为自己取的淡竹居士的雅号印成书流传百世。 邹茂年想到妹妹生前素有救死扶伤,将生平所学发扬光大之愿最终同意了她的提议。 自那日被太子从皇陵救回后,明德帝就好似变成了一架被人抽干了力气的傀儡一般,整日病病歪歪地躺在榻上,门窗紧闭,口口声声念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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