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为奸人蒙蔽,一时糊涂,言辞有辱李公事后每思及此莫不懊悔万分,以至于寝食难安。这瓶中之物乃是上好的伤药,可去腐生肌、活血化瘀,我王命小人将此药献给李公聊表歉疚之意。” 阿筠将白玉瓶接过,递给上官风,上官风揭开瓶塞嗅了嗅,冲她微微点头 乞扶铭余光里看到这一幕,趁热打铁道:“李公当世之英雄也,英明睿断,神武非凡,我王早就将公引为知己,常以不能把酒言欢为人生一大憾事。自洛阳、黎阳战后,我大燕君臣莫不对李公心悦诚服,不敢再与李公为敌。方今魏人趁晋燕交兵之际,阴攻上党、偷袭关中,用心不可谓不险恶,若晋燕继续自相残杀,只能教魏人坐收渔利。” 他偷偷瞄了一眼上首的年轻夫妇,终于说出此行的来意:“我王遣小使叩辕,正是想向明公转达修好之意。燕愿割青州、兖州一十五城,向大晋称臣,恳请明公不计前嫌,撤去邺城之围。我王甘为一郡太守,为明公守邺城。” 乞扶铭这话可谓是谦卑到泥土里了非是他没骨气,城下之盟向来如此,为了拼得一线生机,就是李勖要他喊阿父,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喊出口,只要李勖愿意听,他就是手舞足蹈地唱出来都行。 然而,乞扶铭不知道的是,李勖夫妇并不想收下他这个一脸褶子的老儿子,反倒是因为金蛇信想起了自己的亲儿子。 韶音眼眸微红,面带薄怒,扬手将金蛇信掷到地上,冷声道:“你们燕人的东西不祥,带着它,滚出去。” 乞扶铭大惊,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如何就忽然变了脸,他疑惑地打量着谢韶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勖沉声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要逼我破例,滚!” “李公息怒!”乞扶铭怎肯轻易放弃,忍着惧怕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关中告急,河套形势不明,兖州战况激烈……公内外交兵,已是自身难保,何必意气用事!若是撤兵而去,燕人不仅感恩戴德,还会将土地拱手相让,公亦可安心回援关中,如此两厢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恳请明公三思!” 韶音被金蛇信惹得泪水涟涟,李勖握住她的手,压抑着怒气道:“回去告诉慕容康,邺城,我要定了教他赶紧准备后事吧!” 乞扶铭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尘土,冷声道:“邺城坚固,得李公馈赠,新得的粮草还可以再支撑月余,一个月过后,只怕关中已经无力回天。李公苦苦相逼,大燕君臣必定死守城池,与公拼一个鱼死网破!” 李勖掏出绢帕给韶音擦泪,闻言嘴角微勾:“李某奉陪到底。” 乞扶铭带回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时已是傍晚,慕容康听后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去了铜雀台。他在那座华丽的高台上沉默地看完了一场落日,随后快步向毓秀殿而去。 邺城的宫室太空旷,毓秀殿作为皇后的寝殿尤其宽敞,说句话似乎都有回音。可足浑氏不喜欢这里,说这里不像家,慕容康却很喜欢,因为邺都比破败的洛阳宫更有皇家气象。 他安慰可足浑氏,等到他一统天下,如今闲置的司署宫局就会填满了人宫娥鱼贯、内侍摩肩,届时只怕她要嫌弃宫里太吵。 可足浑氏当时附和地笑了笑,那个笑容令慕容康感到有些扫兴。 现在,可足浑氏那个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在残败的暮色中走入毓秀殿,忽然发觉可足浑是对的这里的确太大了不像家。 慕容康最近总是能梦到洛阳的金城王府,梦见他与令华和灵徽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时日。 “灵徽……” 慕容康想起了女儿,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踏足毓秀殿,不仅冷落了妻子,也将女儿忘在了脑后。“灵徽在哪里”慕容康用目光在空荡荡的深宫里寻找,他的女儿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白玉阑干旁边玩耍,那里只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内侍。 小内侍不知礼数,好奇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鲜卑男子,嘴唇抿着,脸颊上似乎有个酒窝。 慕容康忽然觉得这个酒窝似曾相识,他心中一震,立即大步上前,将这小内侍的下颏钳在手里,左右细看。 灵奴的下巴都快要被他掐碎了却是一声都不敢哭。小孩子就像小兽,虽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捕食者的危险气息。 慕容康心中浮现出李勖的面孔,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跟他挂相,不过,当看清了灵奴左颊上的不是酒窝而是疤痕后,慕容康放开了手。 儿子可以继承老子的酒窝,却不能继承他的疤痕,再说,李勖的儿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来到大燕的后宫。慕容康想到此处,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果然已经与大燕一样,露出了末日的气象,开始没由来地疑神疑鬼了 可足浑氏已经在里头等着他了 知道李军去而复返的消息后,可足浑氏就知道,慕容康今晚一定会来。她卸去了皇后的首饰,脱去了皇后的衣裳,重新穿了一身王府时的浅蓝色旧服,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灵徽也被她约束在房里,不允许跑出去玩耍。 灵徽很沮丧,一见到父亲,脸上顿时亮起了雀跃之色。 “父王!”她飞扑过去,没留意到自己不小心称呼错了 慕容康将女儿抱起来,目光径直落在可足浑氏面上。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到一处,彼此沉默无言。 “灵徽好久都没见到父王了好想父王!”灵徽抱着慕容康的脖子撒娇,“父王今日散朝真早,是新园子已经修好了么” 慕容康喉头艰涩,许久哑声道:“父王来接你和母妃回家。” 灵徽一愣,很快就明白家指的是曾经的王府,“太好啦!灵徽也很想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灵徽!”可足浑氏泪流满面,过来抱天真的女儿,被慕容康一并拥入怀中。 灵徽看着父母相拥而泣,有些害怕地问道:“回家不好吗父王和母妃为什么不高兴” 可足浑氏勉力忍住哽咽,抬起头微笑道:“没有不高兴,母妃是……是太高兴了” 灵徽打量双亲,觉得他们并不高兴,她想哄一哄他们,于是便道:“父王,灵徽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会写字,会爬树,还会泅水、射箭,可厉害啦!” “是么,真好,父王也为你高兴。”慕容康猜想,女儿说的一定就是外头那个脸颊有疤的小内侍。 “我们回家也一并带上他好不好” “好。” 灵徽这下放心了又咧开嘴嘻嘻笑道:“再告诉父王一件更好玩的事吧!张油又叫灵奴,灵奴又叫李杲——一个日,一个木,那个字念‘杲’!李杲说,他阿父不叫张中,而是叫李勖,还说李勖不是大魔头是个大好人!他不吃人也不会将邺城变成大澡盆!” 灵徽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父王和母妃的脸色都变了她这才想起朋友的嘱托,赶紧道:“这是个秘密,父王和母妃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灵奴就不和我玩了!” 父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他将她放了下去,转身就走。 灵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足浑氏忽然拉住了慕容康的衣袖,“这怎么可能呢,也许只是孩子胡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灵徽也是个孩子!慕容氏有多少孩子放开我!”慕容康因为兴奋而变得暴怒,他猛地甩开可足浑氏的手,像一只濒临死亡却又忽然嗅到食物气息的野兽,循着这最后一丝希望,饿虎扑食一般冲向殿外。 可足浑氏跌坐在地上,不知道这件事是福是祸,灵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灵奴躲了起来。 方才那个鲜卑男子的眼神太可怕了虽然他最后放开了手,灵奴还是吓得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肥羊,已经被一只大老虎给盯上了趁着大老虎进入毓秀殿,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否则,大老虎迟早都会将他给一口吃了 这个地方就很安全,除了他和灵徽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间屋子很大,堆着满满当当的杂物,有各式各样的兵器,还有一只只大木桶,里面盛着味道刺鼻的桐油。刺鼻是灵徽说的灵奴反倒很喜欢这个味道。 他翕张着小鼻子,努力嗅着熟悉的油味,心里面稍稍感觉安全了些。 天已经慢慢地黑了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灵奴一个人呆在这里,感觉有点害怕,还有点饿。等到四周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灵奴躲不下去了他想,大老虎也要睡觉,不会再想着吃自己了自己得去找灵徽讨点心吃。 “灵奴,你在这里吗” 灵奴才要往外走,忽然听到了灵徽的声音,心里一喜,立刻应道:“灵徽,我在这儿!你有点心么” “你真馋!”灵徽撅起嘴,依旧递过来一只包着点心的帕子,“快吃吧,吃完了和我一起回家,我父皇正到处找你呢!” “这不就是你家么” “回洛阳那个家。” 灵奴咽下一口糕,犹豫道:“我见到了一只大老虎,不敢出去。” “我家没有大老虎,就算有,我父皇也会保护咱们的别害怕。” “好吧”,灵奴将点心几口吃完,拉上灵徽的手往外走,灵徽耸起鼻尖使劲嗅,“什么味道咳咳!好呛人!” 两个孩子从兵器架子和废弃木桶搭成的小窝里钻出来,发现门外亮起了一片火光,滚滚浓烟顺着门窗缝隙扑进来,眨眼之间就将他们淹没了 断裂的房梁和掉落的砖瓦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火舌舔向室内,朝着桐油桶的方向延伸,灵奴和灵徽吓得哇哇大哭。 外头有一道清朗的嗓音用鲜卑语大喊:“不好了兵械库走水了!” 过一会儿又有人喊:“李军打进城了快跑啊!” 喧哗声一下子就被掀了起来,混乱的呼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将原本寂静的夜晚填得满满当当,两个孩子的哭声被挤压在无人知晓的缝隙里,渐渐微弱下去。 谢候见目的达成,带着人准备悄悄撤出铜雀园。 忽然,一侧的库房中似乎传来了微弱的猫叫,谢候脚步一滞,仔细分辨,这才听出是小儿凄惨的啼哭声。 军令绝非儿戏,不可有一刻耽搁,他狠下心肠,准备继续撤离,可两只脚却不听使唤。不知为何,他觉得其中一道声音似乎甚为熟悉。 谢候掉头返回,一脚踹开窗户,寻到一处火焰阙口,纵身跳入其中。 “孩子,你在哪”他用鲜卑语问。 才往前迈了一步,大腿忽然被人抱住,有个熟悉的声音对他哭喊:“小舅父!呜呜呜……小舅父……救命啊……” 谢候浑身一僵,缓缓低下头去,只见滚滚浓烟中,一张沾满了鼻涕眼泪和灰尘的小花脸儿正对着他哇哇大哭。 他差点惊叫出一声“鬼啊”,外甥已经将满脸鼻涕都蹭在了他袖子上,潮乎乎的带着活人体温的新鲜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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